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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職國文第一冊 / 火車與稻田

 

六、火車與稻田

                      阿盛 

題解

 補充解釋

綠袖紅塵 阿盛第四本散文集,收錄民國七十三年九月至七十四年七月之間,密集發表的散文共二十篇。書分三輯,第一輯「稻菜流年」,收錄火車與稻田契父上帝爺等六篇,是作者「新營經驗」的書寫;第二輯「綠袖紅塵」,收錄最後一夜墜馬西門等五篇,是作者「臺北經驗」的新嘗試;第三輯「夢裡花落」,則收錄娘說的話吃飯族本紀等九篇雜文。

 參考資料

關於綠袖紅塵

綠袖紅塵書前向陽的序文說:「綠袖紅塵這本散文集就阿盛的散文創作路途言,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它顯現了阿盛脫離老舊、單純的新營,走進繁複多端的臺北社會的轉型,觀照人世間社會群像的「綠袖紅塵」一輯,所占分量雖仍不多,但已證明了阿盛向更複雜的都市形貌探索的能力,猶如一棵不斷茁長的樹,「綠袖紅塵」雖然與「稻菜流年」、「夢裡花落」雜然並存,卻以其新生的萌芽,在樹梢尖端,指出了另一條壯闊的新路。從此開始,阿盛原來所兼擅的憶舊與諧謔有了沉澱、萎凋的可能。茶葉必須經過萎凋作用始能發酵熟稔,繁花落盡也才始見真醇。綠袖紅塵這本散文集給我們的就是這種感覺。」

作者

 補充解釋

寫作私淑班 阿盛離開報社之後,原打算專心經營出版社,後因常被問及「臺灣是否有私人講授現代文學寫作的上課方式」,乃和幾位文友創辦了臺灣第一個文學講堂「寫作私淑班」。最初網羅知名文人詹宏志吳念真朱天文等人授課,到後來僅剩下阿盛一人獨撐大局。十餘年來桃李滿天下,部分更躋身於新生代文壇作家之列。寫作私淑班現址設於阿盛位居中和的自宅「將就居」,課程鎖定在「文學欣賞」和「文學創作」兩個部分,並區分入門班、進階班、高級班三階段。近幾年陸續出版的學生作品合輯,有打開抽屜都是你裁一緞碧華第五個季節玻璃瓶裡的夏天等。並設有網路新聞臺,張貼開班、出書等相關訊息及學員作品,「阿盛寫作私淑班」網址如下: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asaint/

說書人 說書是一種民間的說唱藝術,如宋代的講史、元代的平話以及評話、彈詞等。所謂說書人,則是以講史或演說故事為業的人。

豐厚的事件脈絡 阿盛的散文長於敘事,每每具有「小說體」散文的特徵。關於此類文體特質,詳見以下「參考資料五」部分之介紹。

 參考資料

一、也溫厚也犀利的阿盛

()艱難的童年生活

要了解阿盛的作品,得從他的童年追溯起。

阿盛是家中七個孩子中的老五。兒時的阿盛,便深知生活的艱難。赤腳上學,穿麵粉袋改製的衣褲,「餐桌上恆常是番薯籤配醬菜、魚乾,只有在過春節時才得買一回新衣服……」,凡此種種,阿盛都習以為常,不覺得苦。

唯有族人親友的刻薄,至今仍在阿盛心裡留下難以癒合的創傷。

「也許就因為這樣,使我從小便比同齡孩子顯得早熟、深沉,自我保護意識也很強,而且有點孤僻。」阿盛自我剖析道:「不過,來臺北之後,受到都市生活的薰陶,如今已隨和多了。」

()讀大學打工

臺北唸書,是阿盛生命中的一個重要轉捩點。

「我深知家中的經濟狀況,從未奢望過讀大學,但是母親一直鼓勵我,堅持要我用功讀書、考大學。即使在我第一次落榜之後,她也沒有稍減對我的信心。」阿盛話語中有著對母親無限的感激。

阿盛後來終於考上東吳大學中文系,成為家族裡同輩子弟中唯一的大學生。讀文,是阿盛的志趣所在。阿盛說:「大學畢業後,我雖曾賦閒一段時間,找不到工作,但一直不曾後悔自己的抉擇。」

「小時候,吃過晚飯在大榕樹下乘涼,附近小孩常會纏住老阿伯講關公陳三五娘薛平貴王寶釧、國姓爺過臺灣……的故事,我總是聽得興味盎然,自己還要大大發揮一下想像力,在腦中把那些故事鋪陳得更生動些。也許,當時即已種下我對文學的愛好。讀新營中學時,常在校刊上發表文章,並向報社投稿,新生報臺灣日報曾刊出過我的作品。」

讀大學時,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阿盛當過家教、洗過汽車,甚至在工地挑沙石、扛著模板爬鷹架,肩膀上的破皮處,常幾個月都無法癒合。這些生活經驗,也許就是阿盛在作品裡,對我們的時代與土地,付出比別人更多關注的原因吧?

()廁所的故事受到文壇矚目

大學畢業後,阿盛正式進入社會「討生活」,原有的「草地郎」本性,使他對大都會裡的許多事情,有著格格不入的感覺。尤其是經濟發展帶來的奢靡風氣,常令他回憶起吃地瓜的日子,而不免心生感慨。

「社會要進步,就要能前瞻,但是,沒有回顧,前進的腳步可能會錯亂。」基於這樣的信念,阿盛提筆寫作;寫兒時種種,也寫他的少年情懷。

民國六十七年三月一日阿盛的散文廁所的故事聯合報刊出。在這篇文章裡,他詼諧地描寫一向以田野、溝渠為廁所,以竹片、黃麻稈揩屁股的鄉下小孩,初見廁所時的種種糗事;並以城裡人到鄉下,蹲在水溝邊拉不出來,和鄉下人進城,初坐馬桶也拉不出的兩種窘態,相互比照,營造出一種諧謔的氣氛,令人讀來捧腹不已。

」文刊出後,立刻受到文壇的矚目,文學評論家紛紛撰文討論,說作者以孩童的觀點來看事件,語言純樸、不帶文藝腔,非常符合題材要表達的觀點。還有的說,這篇文章極見內涵,並不純粹是表面那麼好玩、好笑等等。

之後,有七本以上的書,將「」文收錄在內。

阿盛說:「時下很多年輕人,在飽暖之餘,一味追求新潮,沉醉於虛浮的風氣,生活上放蕩、迷惘;稍微清醒時,又自稱是失落的、無根的一代。他們坐在冷氣房裡,手持電視遙控器,飲著牛奶、可樂,如何能想像二十年前很多人的生活中,沒有方便衛生的廁所,甚至不用衛生紙?如何能想像當年有很多小學生從來沒穿過鞋子,甚至沒有書包?我寫廁所的故事,主要是傳達那些真實的往昔生活,美不美並不重要,但知不知卻很要緊!我希望這一代年輕人不要再無病呻吟。」

()讓人笑中帶淚的散文

臺灣的散文作家,多文字華美、感性十足,阿盛的散文卻另闢蹊徑,他專挑世俗瑣事、卑微人物做題材,用「什麼人講什麼話」白描手法來經營。

阿盛說:「太過華麗的文字,就像一盤精雕細琢的水果,讓人在讚美驚嘆之餘,反而忽略了它的食用功能。」

當然,阿盛作品的突出,不只在於題材及文字,他對人性細膩的觀察、刻劃,寫作技巧的圓熟,以及作品中諧謔氣氛的營造,都是使他作品生動、感人的原因。

穿新衣對我們這些鄉下孩子來說,是件大事。……剛過完年那陣子,總是很注意身上的新衣,深怕弄髒。有一天,老師要我們背誦「春天到」的課文,一個同學背得前後顛倒,老師要打屁股,他硬是不肯,自願打手心。老師問他為什麼?他直說褲子是新的哪!褲子是新的哪!老師執意要打屁股,那同學急了,拔腿就跑,一面跑還一面喊:李花開,朵朵白!老師,我背出來了,不要打新褲子啦!拜託啦!(春花朵朵開

初讀阿盛這些文章,不免哈哈大笑,然而笑聲斂去之後,再一細想,卻又不由得湧上一種淡淡的感傷。

阿盛的散文,就是這樣讓人笑中帶淚。

()直指核心、擅長諷諭的雜文

阿盛一方面追憶、懷念過去純樸美好的時光,一方面也極關注社會現況,所以他在寫散文的同時,也寫批評析論的雜文。

阿盛的雜文,直指問題核心,毫不留情,尤其擅長諷諭。

如果你想賺錢,我建議去開酒店,賣「持分」白拿錢;一聲倒閉,逃都不用逃,照樣住在家裡,沒有人能向你討回一毛錢,真是再好沒有的行業。快入這一行吧,入了這行,賺錢不只「芝麻」一點點,那簡直是碰上了「財神」。(最賺錢的行業

經常,中文系出身的他,還會將古人的句子修改後,變成阿盛式的「警句」:

話不在多,有心則明;調不在高,順耳就行。鄉野鄙俗,我固知情;村里少鮮事,一如草色青。談笑無鴻儒,往來多白丁。不能講大論,動人聽;然莫因人廢言,莫見影不見形。小道有可觀,小人有其名,孔子云:何陋之有?(打狗村奇人列傳

陋室銘「竄改」至此,劉禹錫若地下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

「諷諭只是我寫文章的一個手法,」阿盛說:「目的是希望文章能達到針砭、刺痛的效果,進而痛定思痛,尋求改進之方。就好比醫生操刀動手術,病患固然流血、受痛,目的還是在治病,在去腐生新,故讀者不應只見刀而不見心。」「至於『修改』古人的佳言名句,則是因為我認為,古文言簡意賅,能很精確地表達某些意思。我自己是學國文的,行文之時,意至某處,某些古文句常自然湧進腦中,文意貼切極了,所以就忍不住會引用。有些地方略作修改,則是為的符合時代環境或那篇文章的題旨。」

除了「竄改」古文,阿盛也擅長「自製」。

阿盛的雜文裡,常可見他引用「隋王孫」的「竹枝詞」,例如「惡妻逆子無藥救,為伊千般思量過,淚不流,誰能夠?負心世間人,幾個肯回頭?待到體知父母恩,物依然,親非舊,枯骨已埋久,黃土滲和透!」

事實上,讀者就是翻破了古書,也找不到「隋王孫」這個人。因為「隋王孫」就是阿盛,那些竹枝詞,是他自己作的。

「這只是寫作時的一個小噱頭,」阿盛說:「讓文章有個引子,容易往下寫罷了!」

同樣的一隻手,既寫質樸敦厚的散文,又寫敏銳犀利的雜文,兩者之間的分寸,如何拿捏呢?

阿盛瀟灑地說:「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在一筆藏;鈍銳可收亦可放,收放寬緊我思量。」

在收與放之間,阿盛的確有獨到之處。

()現實生活中沉默寡言

但是真實生活中的阿盛,卻沉默寡言。

「我一天也講不了幾句話,」他開玩笑地自嘲說:「我最適合當『死間』(寧死不招的間諜)!」

也許就是因為太沉默了,朋友總認為他太過冷靜、不夠熱情,不易與之推心置腹,甚至還有人說他「大智若愚」。

「沒辦法!或許是因為成長的背景,養成我這樣的個性,我也希望能和樂一點。」阿盛無可奈何地說。

()學古而不泥古

年紀不大,作品卻如此變化多端、收放自如,阿盛自認和讀文有很大關係。他說:「從古人那裡,我學到很多技法。譬如我喜歡桐城派的文章,因此下筆時,不自覺地關照到文中的起承轉合,且一直有心把文章裡每個段落與環節,都扣得很緊。我尤其欽仰司馬遷的文才,與思緒的縝密,往往一言已足以令人浩嘆。我的許多作品,坦白說,常有學習他的地方。」

雖然阿盛讀的是中文系,又自承作品中有著古人的技巧,但阿盛的好友、詩人向陽形容得好:「在出入古典文學與現代文學間,阿盛沒有愧對讀書時瞪大眼睛看他的孔孟韓愈,也沒有辜負課堂下偷瞄他的『閒雜時文』。阿盛能融古今於一腹,化外於一口水……。」

深得古文的精髓,卻又不泥古,這應是阿盛作品最大的長處。

()喜歡收集木雕

除了寫文章之外,阿盛還有一項鮮為人知的嗜好—收集木雕。他曾以「尊五美」的別名,開過一次收藏展。

阿盛說:「我從小就喜歡古宅老厝,尤其欣賞其中的飛簷和雕樑畫棟。長大後,益發覺得那種古拙的美即將消逝,所以興起對保存盡一分力的心。」

阿盛的第一件收藏品是撿來的。

太太的家鄉,有一座古廟要拆掉重建,拆下的東西就棄置在露天下任憑風吹雨打。阿盛在其間發現有一塊木頭雕得極美,便撿了回來。從此便走上收藏木雕之路。

阿盛的收集,以末及初的木雕最多,大小近百件,有閒錢時就買一點。他開收藏展時,沒有人知道「尊五美」就是阿盛,直到女作家張曉風去參觀,才把他認了出來。

最近,阿盛的興趣已由木雕轉到銀製品,他有意到東南亞走一趟,買些民藝品來充實收藏。

()不在乎散文、小說的分野

行過急水溪出版至今,阿盛發表了不少新作,這些作品和以往有著很大的不同:

「最近這幾年來,我的確是在做一些新的嘗試,」阿盛說:「在都市生活了七、八年,自覺都市經驗已相當豐富,可以取來當寫作素材了。至於文字稍做一些修飾,並加入一點節奏感,是我另一番用心。我認為詩的意象、音節等,一樣可以應用到散文或雜文裡。當然這只是實驗性質,是好是壞,目前還不敢說,但我相信多嘗試總是好的。」

「我對小說、散文及雜文的分野,其實不太在乎;」阿盛又說:「我的很多散文,都是加些對話即可成為小說的。我有意打破太分明的界定,把它攪成一團。因為我以為,文學創作的形式不該定於一尊,散文、小說、報導三種,我認為可以破之,混之。」

很多人都說,中文系學生古書、理論讀得太多,創作力就被壓抑了。阿盛則是一個有力的反證。他的作品獨樹一幟,既無前輩作家的影子,他人也不易模仿。而他自己,更是從不以現有的為滿足,總在不斷地求新、求變、求進步。

自稱鄉下人,筆名且帶點土氣的阿盛,在創作路上,的確就像一個腳踏實地的莊稼漢,一步一步在努力著,期待耕耘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平疇綠野。

—節錄自田新彬也溫厚也犀利阿盛別裁希代書版公司

二、一個鄉下的讀書人

()道地的「鄉土味」

年代是所謂「鄉土文學」的時代,出現了許許多多的「鄉土」作品。我在其中發現了一些「為鄉土而鄉土」的東西,有一些虛矯氣,並不很喜歡。當然有一些人並不一定寫鄉土,但也不能說不好。但至於說到「鄉土味」,道道地地的,並不摻雜由城市品味去多多少少「仿造」出來的,我發現,阿盛正是其中較突出的一位。

阿盛的成名作可能是一九七八年三月發表的廁所的故事。此文開頭就說:

開始唸小學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見衛生紙,至於正式使用,是在二年級的時候,在這之前,解手後都是用竹片子或黃麻稈一揩了事。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對於具有相同經驗的人不知會勾起多少可笑而親切的回憶。從黃麻稈換成衛生紙,是我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鄉下人生活中的每一次變化都是神奇而不可思議的。同時,為了適應每一次變化,鄉下人一次次的表現了他的笨拙可笑、無知而缺乏自信。阿盛這一篇文章雖然寫得幽默有趣,但對於同一成長經歷的人來說,它的意義是難以言傳的。

一九七九年一月發表的春花朵朵開比較大規模的描寫農村的變化。外行人也許會說,這是藉農村的進步來讚美臺灣經濟的起飛。其實不是的。五年代臺灣的農村生活還是很困苦,對每一個小孩來說,一件新衣服、一雙新鞋子、一個新書包,都可以讓他高興好一陣子。在各種各樣物資鋪天蓋地的現在,很難想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對我們具有的那種重大意義與快樂。「春花朵朵開」這一似乎庸俗的題目,卻貼切地表達了鄉下人在社會「日漸進步」中感受到的人生的幸福。要說到戰後臺灣人的「幸福」,從以前到現在,恐怕還找不到有哪一種可以比得上的。

這就是「初出茅廬」的阿盛。也許有人會說,他是靠鄉下的趣事來討喜,那真是對阿盛散文最大的誤解。你可以去比較當時流行的一些類似湖濱散記的鄉土散文,就會發現阿盛最大的長處是:他總會找到最適切的細節來「再現」農村社會的生活。就內行人來講,他才真正了解鄉土的「土」味。他寫的是農業社會日常生活的「土味」,並且是靠他扎扎實實的生活經驗累積起來,並靠他與城市生活長期比較以後體會得到的。就這樣,他為臺灣的「鄉土文學」增添了一筆異彩。

()都市叢林中的鄉下人

當然,也不能說阿盛是「野人獻曝」,或鄉下人向城裡人獻「野味」。一個人如果堅持認為自己是「鄉下人」,那是因為,在長期與城裡人相比較以後,他認識了鄉下人根深柢固的生活方式和為人風格,並由此而形成某種類似倫理觀和人生觀的東西。在這方面,阿盛的兩篇散文稻菜流年(一九八五年四月)和拾歲磚庭(一九八六年一月)所表達的心境是既辛酸又感人的。

稻菜流年從田鼠講起。阿盛對田鼠的習性、動作、生活方式都非常熟悉,講得既細緻又動人。田鼠只吃田裡的東西,但也不多吃,飽腹而已。農人也知道,不但容忍,甚至認為,看不到田鼠,今年就要歉收。阿盛從小時候戲弄田鼠,到長大後觀察田鼠與農人的生活方式,竟覺得農人其實就是田鼠,他說:

這(按:指農人的生活)類同田鼠罷,老祖母的話你記得,田鼠其實吃得簡單,牠不會挑揀碩大的番薯啃咬,因為一次吃不了;牠喜歡吃落地的穀子,因為攀爬稻梗太招搖,且是不必要;牠認命,牠守在阡陌一角,飽腹之後唯一擔心的只是大水與乍然而來的干擾。

這寫出了農人的易於知足,但害怕無法預知的大災禍。偏偏因為農人的善良和單純,大災禍就常會出其不意的襲來。稻菜流年時而田鼠時而農人,夾敘夾議,深刻的表現了阿盛對農人命運的感同身受,以及對於人世不公不義的無奈與辛酸。

拾歲磚庭寫的是麻雀,寫法類同稻菜流年,也是雀、人雜寫。阿盛仔細描繪小時候他們如何戲弄、捕捉麻雀,用手電筒照雀窩、用一把米裝在空罐頭或畚箕中再牽一條繩子誘捕麻雀……如今自己到城市謀生,竟發現自己的處境就如在城市中覓食的麻雀。文章結尾是這樣的:

可是,人呢,人在磚庭上一粒一粒撿拾稻穀,在磚庭中一點一點聽聞舊事,哪裡掉下來的天生萬物(按:暗指「天生萬物以養人」)?……倒是,人和麻雀相同,這句話,二十多年來一直沒有忘記。二十多年了,老厝已不在,田地已換主,玩伴已星散,磚庭已改樣;卻是,當年看著麻雀啄穀粒的情狀,恆常深印腦中,啄一下,抬頭看人……還有,城裡的霓虹燈真是很像孩子王手中的手電筒……還有還有,一把米,一個畚箕,一條繩子……繩子,繩子,繩子,繩子究竟在誰手裡?偶爾沉思中驚醒,我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

()不忘本的讀書人

阿盛一九五年生。現在回顧起來,從光復後開始讀國民小學的人(約生於一九三年代中期),到五年代中期出生的人,都可以算是「同一時代」的。他們小時候都經歷了最困苦的農村、小鎮生活,但也在六、七年代之交看到臺灣社會突然富裕起來。

對於這一、兩代的貧苦人家來講,既無錢無勢,又不會鑽營逢迎,唯一靠「本領」往上爬升的「正途」就是「讀冊(書)」。「讀了冊」考上大學,身分、職業、待遇,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得到改善。我們可以說,現在臺灣社會各階層的菁英,都吸收了不少當年「會讀冊」的「貧農之子」。

但更多的貧農之子成了都市中的工人、手工業者,介於小有產與無產之間的人,溫飽沒有問題,但還是占臺灣社會最大多數的「民眾」。至於哺育他們的上兩代,祖輩現在一個也不存了,父輩大約一半離開人間,留在的或在鄉間守住一片老宅,或在都市兒輩家中「養老」。

「翻身」的「讀冊人」,一般而言,許許多多認為他們是憑著自己的才智與努力才成為「勝利者」、「上等人」。他們似乎不必因此感謝任何人,即使表面上講得震天價響,但「察其言而觀其行」,似乎並不如此。至於「良心未泯」的,大抵都把上一代的「恩情」謹記在心。但除了傳統的「孝順」之外,他們也大抵知道,他們不能為整個上一代及其「未爬上來」的他們的同代做些什麼。說起來,他們的「良心未泯」也只能得到「問心有愧」。因為,「讀了冊」之後,除了自己的「發達」,他們實際上談不上對社會「有什麼貢獻」。

阿盛得到第八屆南瀛文學傑出獎,在為此而出版的自選集的序言裡寫了這樣幾句話:

我曾祖(諱)、祖(諱)世居六甲,父(諱文杞)遷居新營。影響我最大的是母親(氏諱),她過世時,我默禱她莫再出世為人,蓋人生多苦。每念及她,心語難宣一二,我不孝。

從這些文字來看,阿盛是恪守傳統、念舊,並且深知感恩而「有愧於心」的。這種「貧農之子」的純樸之言,我似乎很少在其他地方看到。

阿盛的「不忘本」在契父上帝爺一文中表達得相當淋漓盡致。他因從小身體不好,由祖父帶著到真武殿許給上帝爺作「契子」,並取得了一份「香火袋」。後來他寄居城市,還一直把破舊的「香火袋」寄給母親,請她換新的。這是一種「不忘本」的儀式。

「不忘本」的人大都「心軟」。阿盛母親說他:「也,爾心肝軟,不夠奸雄……」(見心情兩紀年),所以他喜歡憑自己的經驗編寫一些「鄉土舊事」,充滿了溫情,多少有些傳奇色彩,如狀元厝裡的老兵與狗乞食寮舊事十殿姑爺莊四季謠白玉雕牛等。這些故事寫得「太溫情」而不夠「真實」。「真實」應該是更「嚴峻」的。但我仍然喜歡,「蓋人生多苦」,農業社會的「溫情」也許已不合時代潮流,畢竟還是可以懷念的。

—節錄自呂正惠鄉下「讀冊人」—阿盛以及他的時代阿盛精選集九歌出版社

三、獨樹一幟的阿盛散文

高二開始發表作品的阿盛,斷斷續續發表約一二十篇文章,直到大學後刊登同學們廁所的故事引起文壇的注意,其特殊的幽默風格不脛而走,開始享譽文壇,寫作潛力極被看好。

阿盛獨樹一幟的散文,讓人看了一次想要忘記還真難,尤其是別人壓根兒想不到的題材,他卻能信手拈來,大肆發揮,處理得如此有趣,令人絕倒,如廁所的故事鹹風故事等,這原本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他能輕鬆入題,寫得有板有眼,引起讀者的激賞,替散文開闢另一片天地,努力擺脫一向純散文表現模式,阿盛小題目能寫得如此活潑深入,更遑論大題目。

阿盛的幽默神韻,是海島型的。中文系出身的他,古典底子不弱,並擅長溶入臺灣諺語俚語。在臺灣南語注入散文的作家不乏其人,但驅使絕妙較具效果的當推阿盛,其使用南語傳達了真正臺灣子民內心細膩的感情。除此,其作品有嚴謹的結構,注意轉折起伏的韻律,有小說情節等強烈的敘述風格。

阿盛能寫滑稽突梯的幽默作品,也能寫深沉悲憫的文章。他信心十足描繪所經歷的土地人物,謳歌童年時代的農村生活,描寫田園之美,四季更迭,時間的交替等,更重要的是其文章具有歷史感,寫出臺灣社會的轉型與遞嬗,表現本省特殊的風俗民情,筆下的市井小人物,大部分受教育不高,如十殿彈月琴的鹿港婆,石頭羅漢傳的羅漢腳英雄,拾歲磚庭的老祖母,選舉的故事的大伯父,以及早年新營的老農老婦們,那一位不是歷盡滄桑,歲月的臉龐痕跡透著認命、單純,實在投入生活的搏鬥中,文字的底流有一股悲憫的氣息強烈感染著讀者的心靈,讀後有一種「失落但不失溫暖」的滿足感。

阿盛對戰後業已消逝的農業社會做深刻的攬照,追憶先輩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闢荒精神,在憂患與悲傷的交錯掙扎生涯中,如何度過艱苦黯淡的歲月,傳衍庇蔭子子孫孫。阿盛踏實紮根在自己所站立的土地,關懷自己所生活的土壤,寫得極其用心,他大力抒發那堅韌豐沛旺盛生命力的臺灣農民精神。

阿盛的散文精彩,雜文也相當好看。他興趣廣泛,雜書看得多,業餘嗜好收集骨董古物,跩起文來真是雜學百陳,看阿盛穿「制式」衣服,雜文卻不按牌理出牌,沒有不能入題的缺憾,左右逢源,收放自如,尤其標題下得絕妙,倘若票選作家定題目,阿盛一定在國內前十名內。

臺灣寫雜文的名家,不乏鋒利尖銳,甚至得理不饒人,當者披靡,霸氣十足的筆。阿盛與他們不同,文字不帶火氣,筆力嚴守分寸,對多元化的複雜社會做冷靜的探視把脈。其雜文非疾言厲色,非當頭棒喝,冷冷的刺一下,適可而止。

阿盛從未火辣辣嘻笑怒責謾罵,只是攤開問題諷刺一下,文字的水面上不起波浪,水面下有一些暗流,這個暗流可能刺痛讀者的心坎,有振聾發聵之效。他不諱言在空閒時,四處溜躂,行走西門町東門町咖啡廳,打柏青哥,電動玩具,進出MTV,以確實了解大臺北市的流動與脈搏,本著一顆真摯的社會良心,探討臺灣大都市瞬息萬變的社會,經濟繁榮帶來的弊病,問題出在那裡,冷眼觀察思考,他有話要說,針砭一些問題給讀者某種啟示!

—節錄自江明樹眉批阿盛心情兩紀年聯合文學出版社

四、阿盛的寫作理念

()喜歡溫溫的刺

你若細心點,應當可以察見出我對這人世間的許多觀照影象,也應當可以聽聞到我心中最誠真的柔和的歌謠。比如說,我喜歡溫溫的刺,不喜歡熱熱的罵;……我喜歡活跳健康的人性,不喜歡矯揉做作的官僚;我喜歡自己生長的泥土,不喜歡把鄉土捏來捏去當文學的口號。(節錄自阿盛唱起唐山謠後記我唱歌謠請你聽

()用「白話」—坦白的平常話書寫

這本書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用「白話」寫成的—白話者,坦白的平常話也,蓋身處價值觀念混雜得有如千團糾葛亂蔴的人世間,我深覺太多的謬論已經扭曲了太多的人性。(節錄自阿盛兩面鼓自序不是蘋果派

()注視土地,抓住人性

創作不應是架空的罷?正如同畫出來的禾穗無法收割,離開土地,文字只是虛幻的遊戲。……聞不到人氣的寫作者,畫出一千個葱油餅也填不飽一個三歲娃兒的肚皮,雲端作家能給我們什麼呢?(節錄自阿盛行過急水溪自序歲月走過

文學創作離不開土地與人性。作家書寫熟悉的母土,是很自然的事,那並非狹隘的地域觀念,而是廣義的文化特色;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山河人文都無法複製。描述人性則來自於敏銳細膩的觀察,觀察是寬面的閱讀,對人事物景耐心閱讀。

所以,天地之間皆文章,題材可謂無限。

散文之「散」,即在於題材、方式皆自由。

散文較易透露作者的人格特質,「真摯」與否,藏不住。因是,作者須將心靈交付讀者,方不至於淪為文字遊戲。

注視腳踏的土地,抓住人性作文章,秉此原則,作品自有可觀。(節錄自阿盛阿盛散文觀阿盛精選集

()文學最好不要定型化

楊錦郁):文學多元化以後,對於類型的分野就沒有那麼明顯,譬如你自己的散文裡,小說的傾向就很濃厚,是否請你就這一點,談談你對文學類型的看法。

阿盛):我並不反對文學類型化,但我以為並不需要死板的去劃分散文和小說各要怎麼寫。尤其在報導文學出現後,這種劃分已被打破了,報導和文學既然可以結合,足見它本身是相當活潑。從這個角度看來,散文像小說,小說像散文,也沒有什麼不好。

我覺得文學最好不要定型化,作者可以用他想要的型式來寫,如此在創作時比較不會受到局限,像我自己就很不注重體式,有時候我自以為寫出來的是一篇散文,別人卻說,「你那篇小說,或你那篇報導……。」事實上,這中間本就難以嚴格區分。

當初我被歸類為散文作者,事實上,我自己並不很認同這個分法,因為我有很多篇散文,實際就是小說,況且我自己寫小說的心態也很濃厚。

()不考慮「精簡」的問題

:有人主張散文要「精簡」才好,你自己在寫作時,有沒有先設定若干篇幅呢?

:沒有,我要一直到寫完為止,不知道篇幅有多長,可以說,我在寫作過程中,從來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況且,所謂篇幅「精簡」也沒有一個定義。

()從愛出發,態度誠實

:你在評論文章裡,一再強調文學應該「抓住人性做文章」,實際上,文學作品也不能脫離人,而它所表現的人性又有善惡兩面,一個作家在寫作時,除了多發揚人性的光明面外,是否還必須具備其他的信念和責任?

:文學的作品既然脫離不了人和土地,我們只能說,做兩極化的爭論是沒有什麼意義。倒是有一點值得爭論的是,文學究竟要不要那麼強調寫實,因為有一陣子,寫實似乎被誤會為挖掘黑暗面。事實上,寫實應該是一個中性的字眼,描寫經濟進步或者農村凋敝都是一種寫實。

我想寫作者不過將所見所思所聞告知讀者,他的基本信念應該是良善的,從愛出發,而且態度要誠實,如此不管他描寫的是光明面或黑暗面,都沒什麼關係。社會上有這麼多人在做這麼多事,作家只是把它呈現出來,提示一下,作家並不像社會學家,有一套理論可以來解決問題。況且,「呈現」本身已經是一件相當浩大的工作。

()喜歡寫實的文學

:除了挖掘社會問題外,你對於其他如田園文學、閨秀文學,又抱持怎麼樣的看法?

:我想寫作者各有自己的理念,站在個人的立場,我比較喜歡寫實的文學,我感覺那些比較自我、濫情的作品,沒有盡到社會責任。我向來都傾向社會性的作品,當然這純粹是我個人的看法,我也不至於去反對別人寫那些東西,但是在從事評論時,我心裡自有一個高低。

:你覺得每一個人是不是都需要有參預社會的責任感?

:如果我能做一種期許的話,我希望作家最好都這樣,能夠走出自己的空間,去聽一聽,看一看,不要老是躲著寫,以免患了內容貧血。

()由故鄉到大都會的蛻變

:你自己從唱起唐山謠到最近一系列的作品,關注的範圍已從故鄉新營進入大都會。而一般人在從事寫作,也經常會由「慘綠的少年」逐漸邁向成熟。你是否就自己的經驗,談談蛻變的過程?

:我從高二開始,就在臺灣日報新生報等副刊發表文章,但是我認為正式寫作應該在大學畢業,也是同學們那一篇開始。初期我所寫的大都是鄉村經驗,我想這是任何一個寫作者難以避免的,先寫最切身的經驗。到了一九八三年左右,我到臺北已經很久了,都市經驗也增多了,就比較注意到都市的題材。這樣的轉換,自己當初也曾經很不習慣,因為筆調等等都要改,不過,我覺得這種轉換還是有必要的,因為我在都市裡已經生活了這麼久,不能說沒有看到聽到一些東西,聽了看了之後,總是想把它寫出來。

:當你有了這些都市經驗,再回顧目前的鄉村,你覺得自己的觀點和心態跟以前剛寫作時,有什麼差別?

:我想,看的比較多以後,可能會對以前的理念有一些修正,何況回憶本身也比較美好,所以現在再回頭寫鄉村的東西,可能會更實在。

()避免先設定意識型態

:有一些作家過度強調寫實,到後來可能會變成意識在主導創作方向,你覺得要如何來避免這種情況呢?

:在寫作時先設定一個意識型態,就不是很正確,譬如說,一個作家先設定好,要在作品裡反映一些不公不義的事,事實上,他認為不公不義的事,別人未必認同,因為作家並不是神,他只是一個個人。能從個人出發,本身又具有代表性的,實際並不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作家本身的才智學識不夠,又太執著於單一觀點,做一種狹窄的描述,就會造成扭曲的情形。

()擴大經驗,使題材多樣化

:剛剛我們也談到了鄉村和都市經驗,我感覺有些作家很喜歡在鄉村經驗中打轉,讓讀者有一種錯覺,好像散文就是在寫那些回憶的東西,不知道你的看法如何?

:散文在臺灣可以說是太單純了,我也注意到題材窄化的問題,譬如描寫妓女,大家便通通都在妓女的身上做文章,這個問題,高信疆等人在去年時報文學獎的決審會議上,也曾提過,這種題材的同質化,其實就是窄化。

作家生活經驗缺乏,往往要牽涉到思考層面的狹窄,思考是作家可以自主的,可是有的人卻會以忙碌等理由,不願去思考。如此一來,就會給人一種題材貧乏的感覺。作家絕不可以懶惰,他必須去感受、聽聞、接觸更多的事物,這是他的基本責任,你要告知別人,你就要知道得更多,不能憑空想像。

:你在文章中,一再強調可以寫的題材很多。也有人說,作家並不一定要親自去經驗每一種生活,但是他要能夠體會,你以為要如何去體會、開拓題材?

:所謂的經驗,廣義包括聽聞,也就是聽來的,未必是自己看到的。狹義的就是自己親自去做,這一點倒是未必。譬如我到卡拉OK去,未必要參與,但是我可以在旁邊看,觀察許多事,這也是一種經驗。小說家尤其重視這點,他們並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參加。像李昂殺夫,很多人都會懷疑她是不是有某種情結,這種態度對創作者實在很不公平。

:上一代的作家,在寫作的技巧、主題或者理論上,可能不像年輕一代這麼複雜,年輕的這一代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上一代呢?

:文學不是科技,沒有所謂的落伍或進步,它是一種永久性的東西,像我們現在看王禎和黃春明所描寫的妓女,你不能說,那種寫法已經落伍了,事實上,她們就是那個時代的人物。我以為應該用學習的態度去面對上一代,同時,在心態上要不帶任何條件去尊重他們。因為下一代的作家毫無理由去否定上一代的時代經驗啊。

:那麼你對同一年齡層的作家有什麼看法?

:我希望作家的生活經驗能夠廣一點。因為作家的素養在於多見識一些東西,如此題材才會多樣,筆路也會更寬廣,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建議。

:你願意提供給年輕讀者一些意見嗎?

:讀者未必喜歡動腦筋看有深度的作品。我看過很多作家所寫的作品,內容、深度、技巧都很好,可是卻不受到重視,這是讀者的問題。坦白說,臺灣目前閱讀文學的人口,最多還是初高中,或者大學的學生,這樣的年齡階層,他們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自然會比較喜歡富有青春氣息、唯美、浪漫、溫馨的作品。(以上4.10.節錄自楊錦郁抓住人性做文章阿盛別裁

五、小說體散文

()概說

運用小說手法進入散文,不是一個新鮮的事情,早在二、三年代作家就已經有許多例子。只是,在中國年代中葉前後,許多作家對於跨越文類產生興趣,才開始有意為之。

跟散文、小說結合的中間文類最為貌合神似的是微型小說。微型小說可以具備所有短篇小說的條件,例如人物、情節、背景、對話等等,但是由於體積小,不必一定要全套具備。「體積」小並不只是「面積」小,後者僅限於篇幅,體積則包括結構、語言、篇幅三個向度的空間。

一般而言,當散文的敘述性加強、故事情節增多、人物刻劃較多、全篇含有一個較具體的「故事」時,就有小說化的傾向。許多人認為小說散文化是去除了結構或者結構模糊了,其實不然。散文小說化之後,它的結構跟微型小說一樣是更加精簡化了,它可能省略了散文的描寫而增加了小說的敘述,因而把所有可以鋪張的地方都精省下來。微型小說必須要有完整的、具體而微的小說結構,而所謂的「完整」主要繫諸意念上的飽滿,而非事件上的飽合度。這和散文、小說的中間文類要求是一樣的。

重要的一點是:微型小說和散文、小說結合的中間文類相同的是,二者意旨的呈現都是偏向於詩,有著多方投射的功能。有時,我們幾乎可以說許多微型小說其實就是散文、小說的中間文類。

—節錄自鄭明娳現代散文三民書局

()表現重點分析

1.突破散文「線」的表現,而具有小說「面」的設計架構。

2.有小說的結構,但仍保有散文的行雲自然。

3.手法:
    (1)用短篇小說結構,鋪述出一個完整的故事情節來傳達理念。
    (2)以意識流手法來呈現作者意念,自由而傳真地表現作者的自我。
    (3)以心理小說的細密深刻,使用在描述與抒情,將情感的狀態溶入心理意念。
    (4)使用小說各種結構型式(順敘、倒敘、插敘、中間突起等)來展開散文鋪敘。
    (5)營造一個主要意象,來做為貫串全文的鏈索,凸顯出人物性格及主題意識。
    (6)時態多用錯綜手法。
    (7)多用第一身為敘事觀點(亨利詹姆士的一個觀點)。
    (8)使用小說曲筆、隱筆、伏筆等技巧。

4.保有散文之本質:
    (1)多描述、敘述。
    (2)對話分出,但不若小說中分量之多。
    (3)多用表白,不若小說之多用動作。
    (4)多見有大片散文成分。
    (5)描述功能是散文的精緻、抒情化,甚至詩化,而不是小說式的粗糙。

—節錄自楊昌年現代散文新風貌東大圖書公司

六、阿盛作品目錄

()小說

 

書 名

出版者

出版日期

秀才樓五更鼓(長篇)

時報文化公司

民國八十年四月

九歌出版社

民國八十八年七月

七情林鳳營(長篇)

九歌出版社

民國八十七年六月

銀鯧少年兄(短篇小說及散文)

幼獅文化公司

民國八十八年四月

(二)散文

 

書 名

出版者

出版日期

唱起唐山謠

蓬萊出版社

民國七十年九月(民國七十三年補入新作,將批判性散文別為兩面鼓;抒情散文別為行過急水溪

兩面鼓

時報文化公司

民國七十三年五月

行過急水溪

時報文化公司

民國七十三年十一月

九歌出版社

民國八十六年三月

綠袖紅塵

前衛出版社

民國七十四年九月

遠景出版公司

民國七十六年十二月

未來書城出版社

民國九十一年三月

散文阿盛(自選集)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五年九月

如歌的行板

林白出版社

民國七十五年十月

春秋麻黃

林白出版社

民國七十五年十月

阿盛別裁:十年提燈照看臺灣(自選集)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六年八月

吃飯族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七年四月

滿天星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七年十月

幼獅文化公司

民國八十八年四月

春風不識字

號角出版社

民國七十八年三月

阿盛講義(自選集)

時報文化公司

民國七十八年七月

心情兩紀年

聯合文學出版社

民國八十年十月

人間大戲臺

號角出版社

民國八十二年四月

船過水有痕

號角出版社

民國八十二年六月

五花十色相

九歌出版社

民國八十五年七月

風流龍溪水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民國八十六年八月

火車與稻田:阿盛散文選

臺南縣文化局

民國八十九年十二月

十殿(原春秋麻黃

華成出版社

民國九十一年

千杯千日酒

未來書城出版社

民國九十二年五月

民權路回頭

爾雅出版社

民國九十三年七月

阿盛精選集

九歌出版社

民國九十三年十一月

夜燕相思燈

遠流出版社

民國九十六年十月

(三)詩

 

書 名

出版者

出版日期

臺灣國風現代道情

文鶴出版公司

民國八十五年五月

(四)傳記文學

 

書 名

出版者

出版日期

作家列傳

爾雅出版社

民國八十八年十二月

(五)編選

 

書 名

出版者

出版日期

一九八五臺灣散文選

前衛出版社

民國七十五年二月

海峽散文年度代表作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六年

青春嶺

號角出版社

民國七十六年一月

海峽散文一九八六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六年二月

春秋臺北

書評書目出版社

民國七十六年八月

歲月鄉情

書評書目出版社

民國七十六年八月

海峽散文一九八七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七年三月

扶桑四季紅

躍昇出版社

民國七十七年五月

百禽有情天

躍昇出版社

民國七十七年五月

新臺北人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七年十一月

新小說人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八年三月

海峽散文一九八八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八年三月

海峽散文一九八九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七十九年五月

海峽散文一九九○

希代書版公司

民國八十年五月

打開抽屜都是你私淑班作品合集)

麥田出版社

民國九十年五月

裁一緞碧華私淑班作品合集)

未來書城出版社

民國九十一年二月

第五個季節私淑班作品合集)

未來書城出版社

民國九十一年二月

夏天踮起腳尖來私淑班文學獎作品合集)

爾雅出版社

民國九十二年七月

午後爵士私淑班五人集)

鷹漢文化出版社

民國九十二年十月

臺灣現代散文精選

五南出版社

民國九十三年

玻璃瓶裡的夏天私淑班作品合集)

幼獅文化出版公司

民國九十四年

課文與注釋

 補充解釋

15

六出祁山拖老命 據三國書蜀書諸葛亮傳諸葛亮六次攻,出祁山僅兩次,第一次在後主建興六年(西元二二八年),攻祁山,戰於街亭;第二次是建興九年,圍祁山。所謂「六出祁山」,當係來自民間傳說、小說、說書。三國演義第一百二十回:「孔明六出祁山前,願以隻手將天補。何期曆數到此終,長星夜半落山塢。」兒女英雄傳第八十八回:「早知道三分鼎足,盡痴心六出祁山。」

阡陌歲月 阡陌,古也作「仟伯」。義為田界。也泛指田間小路:一說南北曰阡,東西曰陌;一說東西曰阡,南北曰陌。

 相關範文

契父上帝爺  阿盛

  到真武殿寄名歸屬為上帝爺的契子,是在我六歲那年,由祖父做主。

  祖父似乎無法使用童稚聽得明白的語言告訴我原委,我兀自發問:契子是什麼?祖父祇說「做上帝爺的契子,你就不會常常生病。」然後,他要我與他一起跪在供桌前的拜墊上,同時用手指輕敲我的頭,這意思很顯明,老祖父嫌厭多嘴好動的小孫時,通常以這種方式提醒該要正經了。

  我真是很正經的學樣舉香,香腳齊眼眉,祖父不出聲的唸著,正前上方的上帝爺一腳踏蛇一腳踩龜,穿一件繡金線的紅衣。我心中有很多說不出口的疑問,祖父不時瞟我一眼,他的心思我清楚得很,這種地方這種時節,輕視不得,若是失了再三叮嚀過的分寸,敲在頭上的說不定會是甘蔗頭,雖說祖父平時疼孫子疼得不在乎鬍子被揪痛。

  供桌中央的香爐烏烏亮亮,飄散的香煙偶爾阻擋了我的視線,我很想將上帝爺的臉看個仔細,幾次挺直上身還是看不確實,上帝爺的臉好黑。祖父的臉也黑,我問過他,他呵呵大笑,說是日頭最愛種田人,曬黑表示健康。可是,我天天在日頭下跑跳,卻經常生病,祖父認為這是由於未得上帝爺庇祐,不但要趁早寄名在真武殿,還得吃香灰。

  乞香灰很簡單,祖父接過我手上的香,連同他拿著的,一束插進香爐,掏出一張紅紙,從香爐裡抓一把香灰,包好,面對上帝爺拜一拜,在我頭頂上空比畫一圈 ,這就可以當藥吃了。

  向廟公捐過香禮,廟公給我一個香火袋。祖父總算又有了笑容,他牽著我跨出大門檻,到燒金亭燒化金紙,認契父的儀式至此全部完成。大約是為了獎賞我的知禮,祖父為我買了一包糕餅,他難得買零食給小孩。

  祖父很喜歡我一口答應回家立刻吃下香灰,他摸摸廟門兩旁的石獅子告訴我,他像我這年紀時就見過石獅,一公一母,腳踏方孔錢的那隻是公的,腳抓小石獅那隻是母的;兩隻石獅都張著大嘴,嘴裡有石珠。祖父抱著我,他要我伸手探獅嘴,石珠滾動了,他指指石獅底座上的一行凹刻小字,我完全不認識,心裡祇記掛著以後能不能少吃藥不打針。

  藥還是得吃,讀初中的大哥堅持。祖父堅持也得叫我吃香灰,他的理由是,如果他七歲那年出痲疹時沒有拜上帝爺做契父,並且吃下上帝爺的香灰,說不定已經入土六十幾年;而既然當年曾祖母的誠意可以感動天,他的誠意必然也可以感動神。祖父看著我喝下一碗香灰水,搖搖頭,他說他不懂為什麼學校裡不教示學生敬天信神?

  祖父過世,是我讀小學三年級那一年,算不清曾經吃下多少包香灰,父親也記不得,他忙著看顧水田,沒時間去真武殿。我總算讀了些書,認識了真武殿石獅底座上那一行字;經常我想起祖父,我有些懷疑,我每次都恭恭敬敬的喝下上帝爺賜下的靈藥,可是每次生病都躲不掉要挨打一針;我不可能懷疑祖父,就如同從未懷疑過古早年代裡活過來的老歲人,我懷疑香灰。我身高剛好夠得著伸手探獅嘴,石珠滾過來滾過去,我渴望問祖父,他小時候吃的香灰是不是比較好?我也渴望唸出那一行凹刻小字給祖父聽。祖父呢?祖父為什麼要離開他口口聲聲捨不得丟下的憨孫?祖父躺著,穿著黑色的清朝衣服,許多人抬著他上山頭,祖父為什麼聽不見我叫他?祖父為什麼不聽我唸?我看得懂「戊子年桂月吉旦立」,我還是願意聽話喝香灰水,我照樣會答應敬天信神……祖父呢?祖父卻已不在石獅旁邊。

  一歲復一歲,未曾我遺忘了上帝爺。香火袋恆常在上衣袋中,上面的墨字祇剩下模糊幾撇。祖父沒留下什麼,一張紅眠床,收拾起來鎖在廂屋裡,楠木交椅殘破了,不知置放何地,真正與我與祖父密切相關的,祇有這一個小小的布袋。小香火袋的紅絲線與紅麻布完全褪色,周緣綻破,那一年我十七歲。大哥並不嘲笑我,但他以基督徒的身份勸誡我,他聲言上帝祇有一個,真武殿裡那一個是迷信的產物, 祇有耶穌基督才是真神。我望著大哥,大哥的臉有點像祖父,祖父也曾為大哥祈禱。大哥發燒,祖父用手杖打父親的肩膀,憤怒的責備說不該為了省錢、忙事而耽誤孩子的病,然後背起大哥到鄰村敲醫生家的門,我抓住祖父的褲子,夜好深沉,寒風中,祖父不時拍拍大哥,口裡叫著上帝爺保佑啊,憨孫,你熱不熱?憨孫,不要睡著了,憨孫喔,阿公要打你!愛玩受風了,你看看喔!……打針吃藥,大哥退燒了,祖父這才想起大哥同樣該寄名給上帝爺做契子。大哥不多病,他拒絕和我一樣聽命祖父。

  我拒絕聽信大哥的說法,我按照祖父的膜拜方式,向上帝爺乞了一個新的香火袋。我坐在真武殿的石獅旁,我知道吃香灰沒有用,我已是高中生,可是我真實無法忘記祖父對我這個憨幼孫的疼愛記憶,祖父與我同床九年,他不在乎我把腿擱在他身上,他牽著我認識了村裡的一切,他教會我跪拜祖先,他不允許大哥打我的臉,他說要看著我長大娶新婦,他答應我活到九十九歲……大哥不明白香火袋與祖父之間的牽連。

  祖父的第十回祭辰過不多久,我離開故鄉,在澎湖服兵役,身上依然帶著香火袋,我藉著壯膽。營房附近是墳場,野狗的眼睛在暗處裡成了兩點綠光,崗哨旁有一座尚未立碑的生壙,許多個夜晚,我獨自看著四周的林投樹玄想。生壙是個八十歲老人的日後埋身地,老人幾乎天天來查看,我很強烈的覺得他與祖父很相像,黑黑的臉,起皺的手,花白鬍子,灰布衣,差不多一樣;他對死亡很看得開,卻又明顯有好幾樁事情放心不下,他擔心兒孫,擔心花生田,擔心自家的漁船。祖父也是這般,祖父病重時,總是定定看著我,我身子不強壯,祖父三番兩次告訴父親,他最擔心這件事。那個驚心的日子,我由學校跑回家,奔到紅眠床旁,祖父喘氣急促,右手指一指父親指一指我,眼淚停在眼角,然後,手忽然放下,我呆呆的注視祖父的臉……祖父的臉有小黑斑,生壙主人也是黑斑布滿一臉。

  與八十歲老人聊過幾回,他瑣瑣碎碎的說著,走反亂、大戰爭、旱荒大水、古早人、討海日子、憨兒孫……憨兒孫!與祖父相同的口音相同的語調,他說,傳子傳孫一世人,人生代代交香火,如此而已……

  退伍後,我按照村人老例得去禮拜契父,告知託庇平安之外,同時再換一個香火袋。真武殿的廟門廟柱翻新了,石獅移動了一點,從燒金亭走到石獅旁,我近乎習慣性的伸手探獅嘴,奇怪,石珠不見了,我問廟公,廟公告訴我,幾代人撫摸了一百年,石珠小了,搬動時竟然掉了出來,跌破了,沒辦法再復原。祖父該會懊惱,我知道祖父會怎麼想,我問過祖父,為什麼獅子口中要有珠子?他很快就回答,叫獅子嘴裡含著珠子,這才不會咬好人,……我不曉得祖父是否真這樣以為,可是我寧願相信他說的話不全然是哄騙。

  我捐了香油錢,廟公答應請人打造新石珠,祇不過石珠若要塞進獅嘴,必須雕得小一點。我是真心不願讓祖父難安,他的名字就刻在廟內的木柱上,他會看得見石獅;他一直要子孫做好人,他愛敘述一個古早時代的石龜精故事:有一隻石龜,在荒郊野外,沒有人獻香火,牠到處咬人,咬好人,瘟疫過後,大家集資蓋了一座簡陋的小廟,供奉上帝爺,因為祂收服了石龜,石龜在祂腳下,從此不再害人……我是不免心中有些左右,為什麼在祖父諸多的故事裡,妖怪總是喜歡吃好人?祖父直到上了山頭,都沒有很明白的解釋這一點。

  大哥極不贊成做祖父口中的好人,他認定祖父勞苦一輩子,一輩子都在吃別人的虧,祖父恆常對醫生彎腰說小心話,脾氣惡劣的醫生責罵祖父迷信那些骯髒如土的香灰,七十歲的人就那麼將就陪笑臉;祖父對待兒子嚴厲,卻眼睜睜看鄰家人將牆籬築過我家的地界;祖父祖父的作為,大哥瞧不順眼,大哥說,人的臉上生出老人斑之後,腦子裡的東西就不再活鮮。卻是我心中深印著祖父臉上的斑斑點點,一斑一點經常化作夢中祖父的一笑一言,憨孫,憨孫,憨孫,夢中的呼喚十分遙遠。

  我與大哥之間距離愈見遙遠。大哥結婚,我陪著走進基督教堂,為了我頸上的香火袋,他居然可以跟我翻臉,我無法想像他究竟因何容不下我信的神。祖父自承不懂大哥的想法,但是祖父從來沒有強制命令大哥吃香灰。我取下香火袋,嚴肅面對與我契父同稱號的神,我突然很想告訴大哥,祖父其實很寬容,他並不頑固,而且我衷心甘願學祖父做好人。

  並非我不能了解當好人得失去一些不太要緊的尊嚴,我久矣生活在大都會,這裡的人有太多與我不相等的價值觀念;二十三歲那一年,我踏出村門,跌跌撞撞幾回,就全然明白都市人的內外一切,我慶幸自己承續了祖父那種老於世故而不輕易扯破顏面的性格,祖父說過,看穿都市人很容易。

  容忍大哥,我是情非得已,可是我曾經為了都市人嘲笑我的香火袋而動氣,我承認太空之類的科技,我家中裝有最好最新的除濕機錄影機,我卻無法同意端坐在家鄉的上帝爺代表迷信。祖父沒有留給我什麼信仰理論,村人有的信基督,他們上教堂,我問祖父,是不是西洋人也有個上帝?祖父笑了,一貫他是那麼寬心的笑,祖父說,憨孫,對呀,西洋人也有個上帝,那語氣等似說,隔壁人家也養豬和雞。

  我愈來愈少回故居,我甚至請母親代我乞換新的香火袋,香火袋附在家信中寄了來,黑色塑膠皮面,金色的字,字沒變,一面寫著「新營真武殿」,一面寫的是「北極玄天上帝香火」。我已三十多歲,我仍舊時常記掛著當年祖父指著香火袋上的字而我一字不認識。

  我指著香火袋告訴兒子,爸爸是上帝爺的契子,爸爸的祖父也是上帝爺的契子,兒子不懂我的意思,我無法使用童稚明白的語言說清楚原委,他兀自發問:上帝爺?什麼是上帝爺?我望著兒子思考,祖父怎麼應付我的?祖父拍拍我的頭,憨孫,阿公帶你去拜拜,你就可以看見上帝爺……我是認真在想,祖父的祭辰快到了,也許,我該帶兒子返鄉,這小小子頑皮一如我當年,雖然不多病,可是祖父應是會樂意他的曾孫寄名歸屬上帝爺,請母親做主吧,母親的年紀已同等祖父當年,她對真武殿的禮儀熟練得很。

—錄自綠袖紅塵前衛出版社

說明本文與火車與稻田同屬家族故事書寫,可互為參照。文中信奉基督教的大哥將祖父篤信上帝爺、要孫子吃香灰等行徑斥為迷信,拒絕聽命於祖父,實則也拒絕了祖父的愛。「我」則拒絕聽信大哥的規勸,源於我在迷信之外,猶見到祖父信仰中所包含的寬容、為善等鄉土質樸人情的表現。因此文中「我突然很想告訴大哥,祖父其實很寬容,他並不頑固,而且我衷心甘願學祖父做好人」,以及文末決定由母親做主,讓自己兒子也寄名作上帝爺契子的打算,都象徵了「我」對先輩情感的傳承。文中且屢用「教示」、「眠床」等鄉土語彙,此亦是阿盛鄉土散文書寫的一貫特質。

賞析

 課文賞析

一、深究鑑賞

本文寫作者童年及青少年時期在農村的生活經驗,藉由鋪陳家庭成員之間隱微的觀念差距與拉扯,間接表現種稻人家逐日與現實妥協的歷程。全文結構精密穩妥,可依火車來去的聲響概分為三大段落:第一大段落藉由父母間的交談,帶出家中兄長羽翼漸成、分別離家的過程;第二大段落主敘「我」亦終於不得不離家的無奈;第三大段落則在母親的「暫離」與我的「暫返」之間鋪陳,由此透顯出作者對土地的深刻眷戀。

火車的來去,一方面象徵時間的流逝、老者的衰亡,另一方面也指出文明的入侵與農村的衰微。三大段落間,俱有火車「噹噹噹噹噹—」、「空」、「汽—」的聲音,為全文營造一定程度的音響感。火車來了的「噹噹」聲,對照農人在田間拔草的「噗噗」聲,展現作者眼底所見父母長年耕作的辛勞。火車「空」的行進聲裡,穿插的是兄長企望遠行,到外面世界開展新天地的憧憬,以及父母由此而生的憂慮與慌迷。「空」在三大段落裡,隱然暗示了父母眼見兒將離鄉心緒的空茫、作者對兄長虛榮之心與空泛言論的不以為然,以及母親賣掉田地之後空落的悵然。火車離去的「汽」聲則是我與兄長來去鄉土與都會間的流程表徵。因此火車聲響在本文裡形成的效果,及其所構成的貫串與象徵意義,可謂相當繁富。

作者且藉由著墨不多的神態與心理刻繪,將沉默而堅毅的農夫/農婦形象,表現得十分生動。父親在田壟間、飯桌上習慣性的皺眉,顯示其長年的憂慮;首段「分明肥水流進了草肚子裡」的伏筆,也影射後來眼見三兄踏進火車肚子的痛惜心情;至於「菜蔬不過是騙騙腸胃的東西」句,一方面展現農人對稻米的看重與執著,另一方面亦影射父親對三兄與虛華都會女子的不以為然。至於母親「戶限之外」極少教訓兒子的嚴謹家教;善於察言觀色、不卑不亢居中調停父子關係的賢德形象,亦是傳統婦女具體而微的縮影。

文中所呈顯的對照關係,以「物」言,是「火車」與「稻田」、「現代都會」與「傳統鄉土」的對照;以人言,則是「兄長」憧憬都會與「我」追慕鄉土的對照。「我吃的是土裡長出來的稻米」,顯示作者對土地的深情,因而當他離家時,母親唯一的叮嚀「多吃點飯」,便意味深長地表徵了農家對土地永恆的信仰與情感。這些鄉土的固著性尚表現在作者刻意使用的南語詞彙。語言乃風土人情的長期積澱,作者在行文中以南語穿插於敘述之間,如「頭尾」、「土角厝」、「牛糞餅」、「小漢」、「水圳」、「曬得鬢邊燒跳」、「莫使得」、「喊叫」、「歇工」、「定準」、「愛睏謠」、「算定」、「無得氣力」,以及「大兄」、「二兄」、「三兄」的稱呼等,都深具鄉土風味,也更能體貼表達在地人情。

本文最可貴者在末尾,作者描述重返故里時,再也不見自家稻田的慌迷,此段以略顯急促的語調,襯托作者焦急的心情,相當生動。而三代之間的傳承、作者對童年艱苦生活的懷念、對土地永不遺棄的懷戀,都藉由怒視妻子、順手拔起草梗的動作全然帶出,意在言外。本文不抒發濫情的感傷,也不書寫激情的控訴,而是將深沉的情感予以藝術化處理,以展現其對土地之不捨與固著、純樸的生活信念,因而相當動人。

二、火車與稻田的多重含義

火車與稻田這篇散文,是阿盛作品中的佳構之一。在短短三千餘字裡,交代了三代之間的感情,也交代了一個時代的變遷。阿盛在撰寫時,似乎是經過統計的,把火車的去和來,暗示三位兄長和他自己的離鄉與返鄉。他更進一步暗喻火車是時光之流,是易於變幻的。在另方面,稻田則是穩定的、不變的家鄉,他的父母便是鄉土的守護神。全文最動人之處,就在結尾的地方。當他攜著妻兒回到家鄉,以為在鐵道旁邊就可望見從前父親的稻田,卻沒想到往昔的阡陌已然消失無蹤,迎面而來是一方方灰面的水泥。他那複雜的心情,在最後一段毫不保留表現出來:

兒子伸手要拔路邊的長草,妻喝止了他,髒髒,你看,弄髒髒了爸爸打你。猛抬頭,我近乎憤怒地瞪著妻,她惶惑地注視我,我腦中一團紊亂,一時之間不想對她解釋為什麼生氣,我拍拍兒子的頭,順手抓住一叢草,習慣性地捏著最底下一截草梗,噗一聲,草根與碎土同時離地而起。

他的心情之所以複雜,可能是因為感傷父親的時代已經過去,也可能是因為童年已經完全失落,更可能是因為他的家鄉容貌整個改變了。最後一句,象徵了他與家鄉土地的脫節—「草根與碎土同時離地而起。」這是他幼年時幫助父親拔草的一個動作,如今卻是象徵他向父親時代告別的一個傷痛。這種寫法,看似平凡,實則有著多重的含義。文字背後,暗示了個人,也暗示了社會。因為,這不只是阿盛的離家,而且也襯托出臺灣經濟的高度變化,一個離家的時代已然來臨。

阿盛文學,主要在於強調土地的重要,故鄉的重要。他的作品,往往透露了鄉村與都市對立的緊張性;而這種對立,也只有存在加速成長加速腐化的臺灣

—節錄自宋冬陽島嶼文學的豐收散文阿盛希代書版公司

 

 

 

 

 

 問題與討論

一、「火車」在本文中有何含義?請詳加說明。

火車可以看作是城市文明的象徵;火車的來去,一方面暗示時間的流逝,另一方面也暗示城市文明的入侵,以及三位兄長和他自己的離鄉與返鄉。詳請參閱手冊「課文賞析」之一、二。

二、試列舉本文所使用的南語詞彙,並討論其錯落於行文間的效果。

語言是風土人情的長期積澱,文中南語詞彙如「土角厝」、「牛糞餅」、「小漢」等,穿插於敘述之間,都深具鄉土風味,能體貼表達在地人情。詳請參閱課本相關注釋及手冊「課文賞析」之一。


參考目錄

 書目

1.心情兩紀年 阿盛 聯合文學出版社

2.江湖在哪裡?—台灣農業觀察 吳音寧 印刻出版社

3.行過急水溪 阿盛 時報文化公司

4.夜燕相思燈 阿盛 遠流出版社

5.阿盛別裁 阿盛 希代書版公司

6.阿盛精選集 阿盛 九歌出版社

7.青番公的故事 黃春明 皇冠出版社

8.散文阿盛 阿盛 希代書版公司

9.綠袖紅塵 阿盛 前衛出版社

10.無米樂 顏蘭權莊益增 財團法人公共電視文化事業基金會

 篇目

1.阿盛散文研究 鄭元傑 清華大學中文所碩士論文 二○○三年

2.阿盛散文鄉野人物風情研究 劉湘梅 南華大學文學所碩士論文 二○○三年

3.刻繪大地的容顏—阿盛散文研究 戴勤祝 高雄師範大學中文所碩士論文 二○○六年

4.混語臺灣風—評阿盛散文集夜燕相思燈 向陽 文訊二六八期 二○○八年二月

5.船過水有痕—阿盛專訪 吳丁江 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系刊二十七期 二○○一年六月

6.搖鈴走世看臺灣:創作者阿盛 沈冬青 幼獅文藝五一二期 一九九六年八月

 網址

1.阿盛寫作私淑班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asaint/

2.共同書寫水田
http://chem1.nchc.org.tw:8080/web-root/farm/index.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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